悠奈眼前好似又出现了多年前的那场私塾大火,在火舌的侵吞中走向毁灭的私塾,失火般的夜空,鬼魅般略过墙头的身影,松阳身上刺目的鲜血以及他虚弱地微笑着将自己护在怀中,轻柔到随时会消散在灼热空气中的那一句:

“不要怕,有我在。没事的,悠奈。”

那个温柔的笑颜在扭曲的热浪中显得是那样不真切,就像是一张镶嵌在记忆中的相片,在高温的炙烤之下,从边缘开始被烧得焦黑卷曲,直至一点点化为细碎的黑灰完全随风散去,无论她如何疯了一样地伸手去抓,都是徒劳。

够不到了,再也够不到了。

她看到年幼的自己崩溃般地跪伏在碎石砂地上,绝望地哀声恸哭。

捧着自己支离破碎的心脏,像是被抛弃的幼兽一样,从灵魂深处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。

“那样的男人却甘于在小小的私塾里当教书先生,隐藏起自己在战争中磨练出的尖牙利爪,与无知的孩童为伍,终日被无趣的日常琐事所束缚,实在是太可惜了……”

黑夜叉在说什么悠奈已经听不清了,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不断下沉,下沉,直至坠入无底的黑渊。

恍然间,对方黑色的身影模糊起来变成了另一副样子——那是自己阴魂不散的过往。

她被过去的亡灵扼住了喉咙,不论如何拼死挣扎都无法逃离。

像是溺水的人一样,她张嘴发出无声的厉喊,却眨眼间被再次汹涌而来的水浪卷入水底。

“年纪轻轻却不得不死于我的剑下,实在是太可惜了。”

没有丝毫悔过之意,甚至带着餍足笑意的冰冷声音突然间传入耳中,像是一盆冰水当头浇下,将几乎要溺毙在过往的回忆中的悠奈生生拉回到了现实世界。

就是这双手。

悠奈感受得到犹如钢铁般紧紧钳着自己喉咙的手掌,因为常年握剑而磨练出的厚厚老茧,像是磨砂纸一样硌人。

就是这双手。

宛如冷血动物一般,皮肤毫无温度,像是冰渣子一样寒冷。

就是这双手结束了松阳的生命。

她忽然间觉得无法容忍——虽然原本她就无比抵抗对方的触碰,但却从未感到如此强烈的厌恶——对方扼着自己的手。

悠奈开始无声地剧烈反抗起来,像是濒死的野兽一样豁出一切地拼命挣扎。

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也能够产生如此之深的憎恶情绪。

不对,与其说是憎恶,不如说是仇恨。

胸口好像被通红的烙铁所印着,伴随着“嗤——”的一声尖啸冒出滚滚白烟——那是自己被烧得灰飞烟灭的理智和自持。

身体里面流动着仿佛不是血液,而是滚烫的岩浆。

什么都听不见了。

什么都看不见了。

胸腔里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声嘶力竭地咆哮,怒嚎着要挣脱束缚。

以仇恨为血肉、鲜血为滋养,不知名的怪物自她心中孕生而出,几乎下一秒就要踏着她的脊梁骨,破膛而出。

撕碎眼前杀害松阳的凶手,扯断他的喉咙,破开他的胸膛,挖出他的心脏,碾碎他的骨头,啃食他的血肉——只有这样,自己如遭火烤的内心才会平复下来;只有这样,那股几乎要令她血管爆裂的冲动才会停止下来。

松阳。

她无声地挪动口型。

眼眶突然间一片发烫,下一秒,她发现自己竟然在笑。

像是哭泣一般的惨烈笑声,断断续续地从紧咬的齿缝中泻出。

——“如果是你的话,一定能找到归宿的。”

突兀地,这句话毫无预兆出现在脑海中。

十几年的私塾大火,松阳在烈焰的包围之下静静地望着连滚带爬朝他冲来的悠奈,眉眼温和,嘴唇含笑。

在最后的最后,松阳露出她从未见过的释然笑容,柔声道:

“能够有像银时悠奈你们这样的学生,真好。”

——真好。

悠奈骤然间止了挣扎。

黑夜叉眯了眯眼。

前一刻还在疯狂反抗,悠奈下一秒却像是断电一样僵硬地停止了所有动作。

宛如毫无生气的破布娃娃,一动不动地被钉在圆柱上。

不,不对。

黑夜叉凭着多年厮杀磨练出来的直觉,敏锐地感受到对方的内心里产生了某种转变。

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死去,而先前一直被囚禁在内心最深处的某物正开始逐渐苏醒,取而代之。

表面上维持着看似平静的假象,内下却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
“……返せ。”注①

还给我。

声音虽然微不可闻,却确确实实带起了空气的颤动。

“还给我。”

悠奈低着头,声线毫无起伏,仿佛在平静地陈述着某个事实。

黑夜叉心中警铃大作,不祥的感觉电流般窜上脊梁。

“还给我——”

银色的碎发落在额头上投下一片阴影,悠奈微微抬起眼帘,紫色的眼瞳好似覆了一层冰霜,凝视着他的眼神就好像在打量死物,寒冷无波。

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!

糟……

黑夜叉心中一紧,刚想抽身往后退去,悠奈就遽然间爆发了。

“还给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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