彭城，赵明彦还是第一次来。
当年在彭城，钟白亲手抓了王敏之，把人高高吊在城楼上。
“拿我弓来。”
一柄长弓，二十三支箭。
“王敏之，当初你路上截杀我，害我中了二十多支箭，今天就一根不少的还给你。”
先是腿，再是手臂。
一箭接一箭，鲜血淋漓。
射完几支，钟白还让人给他敷上药，怕他一时受不住死了。
“你放心，当年你没要了我的命，今天我也留你一条命。”
王敏之被二十三支箭射穿，足足到了晚上，也血流尽而死。
江简说：“当时钟白把琅琊王氏尽数灭族了。”
无论男女老幼、一个不留。
赵明彦说：“这是他会干出来的事。”
也许正是因为钟白此举，他在彭城一直不得民心。几乎隔那么一两个月，彭城里头就要闹一场。
所以赵明彦才会想着，既然把控不住，索性当个人情、还给他们算了。
江简说：“别装作大义凌然的模样，你啥心思我还不知道。”
装什么装啊……
到了城内的府衙，天色已很晚，南边的人也已经到了，倒不急于一时，有什么事明天再谈。
阿栀解了衣裳对镜梳妆，刚拿起梳子脸色一变、怒斥：“出去！”
赵明彦反手掩上窗，二话不说，抱着她就滚上了床。
“放开我！”
“不放。”
赵明彦狠狠把她压在床上，阿栀猛地挥出一把匕首。赵明彦一闪，脸颊一道血痕。
不过他不以为意，只用手轻轻一抹：“阿栀，我只是太想你了……”
“有什么话，明天当着众人的面好好说。”
“不是明天的话，是我与你的话。”
“我与你还有什么好说的。”
“阿栀，我现在什么都没了，我只有你了。”
李栀冷笑：“你明明什么都有，还在乎我？”
“我……”
“你还不明白么，我们最好的结果就是忘却，任何再见、都是剖开血淋淋的伤口。”
“你说的对。”赵明彦点头，“是忘却。”
他抓着阿栀的手上瞬间弹出一根细小如牛毛的针，阿栀还没有反应过来，整个人就朝后倒去。
赵明彦伸手拉住她，轻轻把她温柔地放在床上，拉开被子盖在她身上。
然后自己也躺了下来，就躺在她身边，脉脉地看着她。
阿栀咬牙：“你居然给我下药？！”
“只是想咱们两个好好说会儿话而已。”
“我不同你说话！”
“没事，你不用说，你听着就行。”
“阿栀。”赵明彦换了个姿势，“之前是没有办法，可是现在一切已经结束了啊。”
明明现在的你我，已经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了。
李栀咬牙闭上眼睛，可惜耳朵闭不上。
“你我之间并无仇怨，为何不能破镜重圆？”
阿栀：……
“李令月害死我二哥，截杀钟白，我们报仇天经地义。而且她的死，说到底你也不能全怪在我们头上。如今恩怨已了，为什么我们就不能重新开始？”
阿栀：……
“你我都不是想攻城略地、一统天下的人，你嫁给我，正可以维持眼下的和平，让百姓休养生息，不好吗？”
阿栀终于忍不住了：“好啊，那你入赘过来。”
“可阿桓还小……”
“李简就不小么，他比赵桓还小一岁呢。”李栀冷冷道，“一山不容二虎，天下怎么可能有两个皇帝。你降李韧为王，对我们称臣，我就嫁给你。”
赵明彦一愣，大哥刚刚过世，他若把这半壁江山拱手让人，且不说九泉之下大哥怎么想，那些臣子就不会饶过他的。
不饶过他也不是什么大事，那些领兵的将领定然会兵变，到时天下大乱。
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，李栀怎么会不知道。
所以，南北之间有战有和、有胜有负，但无解。
关键是，孩子们实在是太小了，他俩必须站在他们的身后。什么抽身而去，至少现在是不可能的。
那一瞬间，阿栀突然想说，如果他知道阿简是他的孩子，会不会放弃他的北朝呢？
毕竟，日后他是要帮着侄子、和自己的儿子争夺这天下的权柄？！
“你……”
一个字出口，阿栀立刻后悔了。
不行，不能说……
这事说出来，就等同于一个天大的把柄交到了他手中。他一直是个性情中人，脑子一热根本不知会做出什么愚蠢至极的事情来。
万一他把消息传出去，李简的身份暴露，大业就完了！
阿姐拼了命交到自己手上的基业，瞬间就不复存在了！
赵明彦顿了顿，见她没说话，自己接口：“那个周南郡，是不是说要娶你？”
李栀扭过头：“怎么，除了你，就不能有别人对我倾心了。”
“阿栀，你不喜欢他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他。”
“我就是知道。”赵明彦赌气似的说，“你只喜欢过我，我也只喜欢你一个人。”
李栀轻轻说：“因为爱过，就不能放过么？”
“不能。”赵明彦说，“一生一世，自然至死不渝。”
更何况那个周南郡绝非良配。
他话锋一转：“既然你暂时不肯再嫁我，你也不喜欢他，想必也受不了他的纠缠，我替你出了个主意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南北照旧联姻，我有个远房侄女，我封她一个郡主，嫁给周南郡。”
“什么？！”
李栀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，这都乱点的什么鸳鸯谱。
她断然拒绝：“不可能，他不会同意的。”
“你可以替他同意。”
李栀觉得好笑：“他是大业的臣子，他的婚姻他自己做主，我决不干涉。我以为我跟你一样，就会卖了自己手下。”
赵明彦说：“那也无妨，小姑娘你可以带回吴州，全做此次联姻，嫁谁都行。”
李栀无语地看着她：“女人不是一个物件，送这送那的。荆州幽州的女子都可以做官了，怎么你还如此蛮夷？！”
赵明彦没说什么，两人就这样躺在一张床上，盖着一个被子，什么也没做的到了天明。
……
第二天正式和谈，阿栀哈欠连天，赵明彦也一脸倦意。
陆续皱眉瞅着这两人，不敢往某些地方乱想。
接下来就是一番唇枪舌战，也没他们两人什么事，经过一个整天的废话，什么意见都没有达成。
不过没事，明天再来。
晚上，阿栀大字型躺在床上，果然时间一到，窗子响了。
“小栀，我来了。”
李栀直接甩出一把刀，钉在他鞋尖。
赵明彦老老实实坐了：“我不过去，我就在这儿，跟你说说话。”
李栀心想，昨天放狠话看来不行，今天换点儿别的。
“你到底想怎么样？”
“我想咱们俩在一处。”
“可以，再过十五年。”阿栀说，“等两个孩子都大了，咱俩功成身退，自然就可以在一起了。”
赵明彦两眼一黑，十五年，他能不能活到十五年还难说呢。
大哥英年早逝也让他明白了，想做的什么事要赶紧的，真的不能等。
人生苦短，一寸光阴一寸金啊。
“或者十三年，最少得十二年。”
“金陵有程昭明、周南郡，邺城有王经略、钟白，其实我们俩作用也不大。”
“你没什么用，我可是有大用的。”李栀说，“而且，我也信不过程昭明。”
赵明彦把凳子轻轻往前挪了两步：“阿栀，若这几年的事都没有发生，是不是你我都不用这么痛苦？”
李栀想是的，但时光不会倒流，人也无法一直生活在回忆中。
“阿彦，其实我们在一起，快乐的时间是短暂的，大部分时候都是残忍和痛苦的。”李栀叹了口气，“放手吧，尝试去爱别人，好不好？”
很多时候，她会恍惚觉得，石榴镇那三年也不过只是个错误、是镜花水月。
后来的这一切才是真实的、刻骨铭心的。
李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，坐了起来：“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再打了？”
赵明彦点头：“当然。”
“那我这有个折中的法子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李简和李韧都自降为王，咱们一起再找一个宗室，共同奉为新帝。”
赵明彦：？？？
提出这个方案,阿栀当然是有私心的。
毕竟李简根本不是皇室血脉，而且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儿子，她也不想让孩子受这个苦。
另外奉立一位宗室，总归是大业的血脉，真的姓李的啊，这才是阿姐心心念念的心愿吧。
至于大臣，可以一起做么。
比如让程昭明和赵明彦一起做丞相，一个左相、一个右相，或者两人轮着做都行。
都城也可以选在襄阳这样的南北线上，或另建一座城，这都是小事。
大家手中权力也不减，还是各管各的，也不用打仗了，岂不皆大欢喜。
赵明彦被她的脑洞震惊了，一时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，也不知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可行性。
——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联合政府？！
“不必急着答复，咱们暂且停战，你可以回去细细商议。”
阿栀捂嘴打了个哈欠，“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，我也困了。”
赵明彦忙说：“我也困了，我想睡这里。”
阿栀叹了口气，“不行”这两个字她都说倦了。
赵明彦却坐到床边：“阿栀，或者咱们就这样在一起，行不行？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意思么，略有些难以启齿，但其实没什么。
表面上各为其主，内里勾勾搭搭呗。
“我发誓，除了你，我决不碰别的女人。”
李栀冷笑：“若我碰别的男人呢？”
赵明彦一愣，也是，若没有婚姻的关系，谁都谁都没有约束。
他俩，不过是一对儿野鸳鸯而已。
阿栀啧啧，真是男人，心里头除了这点破事儿，就装不下别的了。
她一脚把人蹬下床：“滚蛋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