请柬所写的地点在修仙界和魔界某个交汇处附近的凡间城镇,这个地方令人感到十分微妙。

无数居民在这座城镇安居乐业,他们每日乐不思蜀,根本不知道所处的城镇不过是整座城的一半——另一半,笼罩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,他们看不见。

摸不着,也无法靠近。

同时也无人怀疑过为何那一块无法靠近。

那是一座隐匿于黑暗中金瓦红砖的宫殿,里面不住人,算是魔修的地盘,偶尔有需要宴请或在凡间短暂逗留,魔修大抵会选择此处。

穿过无边黑暗,这几日宫殿里张灯结彩,一片喜庆气息。

到的时候是傍晚,季远溪三人在城镇中住下,夜晚纪慎后知后觉的来到季远溪房间,问:“请柬上的另一个名字,该不会是魔界的那位魔尊吧?”

季远溪拳头硬了:“没错,就是他。”

“听闻那人挺可怖的。”纪慎犹豫道,“你去打他的准道侣,有把握能从他手下逃生吗?”

这个问题问倒季远溪了。

好像一直没想过此事。

对方已经不再是他的猫猫了,还要成婚了,他急切切气冲冲地跑来准备闹场子,这不是一件显而易见会得罪那个人的事情吗?

季远溪垂头,语气微怂:“没有把握。”

“没关系。”纪慎笑道,“我和千秋会掩护你的。”

季远溪热泪盈眶,“好兄弟。”

砍一剑就跑,应该还是能做得到的吧?

毕竟他不是十年前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小菜鸡了。

宫殿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,大多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,翌日季远溪凭请柬带着纪慎和晏千秋顺利进入宫殿,被安排到一处单独的侧殿住下,并被邀请参加晚上的晚宴。

许是宫殿里魔气环绕,纪慎没什么精神的趴在床上,无力地挥手道:“我不去,我要休息,你们去吧。”

晏千秋看了季远溪一眼,季远溪没多思考就说:“我也不去。”

晏千秋便道:“那我也不参加了。”

季远溪嘴上虽这样说,身体却很诚实,在傍晚时分不惊动两人的情况下偷偷潜了出去。

循着婢女指引的方向,季远溪在宫殿里绕来绕去,很快到了另一处侧殿。

还未进入侧殿时,里面虽张灯结彩,但却一片死寂,抬腿踏入侧殿门槛,内里若干欢声笑语在瞬间排山倒海般钻入耳膜。

声音像是被隔绝在了殿门口一样。

参加晚宴的人似乎来的有很多了,朱红的门大敞,稍微走近就能看见里面一片人影。

季远溪左脚还在门槛处悬空着,忽的最里台阶上一位青衫青年瞬移现身,他抬眼望去的那个瞬间,这脚竟不知是跨过去还是收回来。

这位青年长相十分出众,怪不得原主和顾厌都会看上他。

虽长衫长发,但那张出众的脸落于季远溪眼内竟是分外熟悉,熟悉到可怕,熟悉到很长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对,每日看见。

这张脸,不正是他当校霸时同他携手打遍全校的前宿敌现好友的脸么!

简直就是一模一样!没有任何一点差别!

季远溪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,居然会在这种地方看见那张脸。

他顿时忘了这是什么地方。

季远溪脑中深深记得好友的名字,怀着久别重逢的狂喜,下一刻他饱含深情的大声喊了出来:“老婆!”

全场在瞬间安静:“……?”

晚宴上的客人们好似被莫名力量控制住一般,他们一齐扭头看向季远溪,旋即又再度一起扭头,把目光齐齐放到他喊到的那个人身上。

喊话的人样貌好看,他们不认识,被喊的人,他们能在嘴边轻易的把对方名字喊出来——叶昭。

什么!?

这人是来闹事砸场子的吗!???

居然敢叫即将举行道侣大典的其中一位……老婆!???

所有人:“?????”

被叫到的那个人也愣了,不知是看见来人长相,还是被他口中所言而震撼。

台上台下群脸懵逼。

结果是季远溪率先反应过来,他的左脚终于踏了下去,右脚也得以跟着过了门槛:“看什么看!?看什么看!?”

看什么看!?

没见过有人姓‘老’名‘婆’的吗!?

我叫的又不是什么‘娘子’、‘夫人’,倒也不至于震惊成这个样子吧!?

由于叶昭站在主位的缘故,季远溪也很快反应过来他的身份。

“我和他之前曾经有过一段深刻的感情,我以前就是这样叫他的,到现在还难以忘怀,到现在还改不了口,怎么了!?”

季远溪说着,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叶昭走去。

“怎么了!?”

“怎么了!?”

他边走边用刻意做出来的凶狠模样恶狠狠扫视众人,那目光太过吓人,被看的人皆浑身一抖,下意识把头低了下去。

叶昭定定地看着季远溪,良久他微笑道:“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来了。”

季远溪回他一个笑:“我来祝福你,顺便把拐跑你的狗男人痛打一顿。”

叶昭笑道:“打他做甚?”

“因为拐走了你,所以他值得这顿打。”

叶昭笑的十分大方,竟是邀请道:“好啊,他这时正在侧室喝茶,我带你去打他?”

“真的?”季远溪狐疑,不知为何,他的心莫名的跳的快了些。

不知道是因为能打到对方出气的缘故,还是因为多年不见,暗中隐藏在内心深处他不愿承认的期待。

“抱歉,诸位先请自便。”叶昭弯腰道歉,做了一个‘请’的姿势:“随我来吧。”

穿过长长的回廊,叶昭在最里的一件房外停下。

“他就在里面,我还要去招呼客人,尊者,你打完了就过来一同品尝晚宴吧,我请了一位有名的厨子,味道挺不错的。”

“好。”

季远溪没留意叶昭什么时候走远的,他的注意力全被眼前这扇门抓住了。

那个男人就在门里面,或许一推门就可以见到了,不知为何,他生出一丝退却的心思。

季远溪攥紧拳头给自己打气。

来都来了,还嚣张的对叶昭放了狠话,临时当逃兵也太丢人了。

不给自己反悔的余地,季远溪骤然推门。

他也不知为何没有敲门,仿佛潜意识中就知道这扇门是没有关紧的。

“吱呀”一声,门朝里挪动。

眼帘内没有出现那个男人的身影,季远溪在门口站了一会,旋即朝里望去。

左边没有,右边也没有。

总不会是在卧室吧……

就在季远溪举棋不定踌躇要不要过去看看的时候,卧室门被人从里打开,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里走了出来。

季远溪下意识抬头望去。

这个男人他……胖了。

其实身材没什么变化,但那个腰,季远溪一直心心念念的公狗腰,变的宽厚和粗了不少。

他不自觉脸上就露出一个失望的神情。

看完腰,他的视线才往上飘,去看对方的脸。

样貌有两分相仿,但绝不是那张曾经带给他美颜暴击惊艳了他好几次的脸。

季远溪不禁想,难道他看见的是用了法术遮掩的样貌吗?

好像时隔十年再见,没有之前的那种感觉了。

甚至不如他看见老婆那张脸时心中涌现的久别重逢的喜悦。

正想着,对方的声音施然响起:“听昭儿的婢女通报说,你是来打本尊的?”

昭儿。

听听,听听,叫的多么亲热。

虽失去以前的感觉,但这个称呼还是刺到了季远溪。

季远溪旋即快步上前,重重在对方胸前来上一拳,“对,我就是来打你的!”

下一瞬,他唤出望溪剑,剑意微动,径直就朝对方劈去,“看剑!”

已挨了一拳,对方有所防备,脸色一沉,催动大部分修为才险险避过这一剑。

眼瞅着又来一剑,那人心下一凝,催动全身所有修为擒住季远溪的手,强行露出一个笑,道:“别生气,进卧室慢慢打吧?”

季远溪:“……?”

他眼中不禁流露一丝茫然。

他是该拒绝,还是不拒绝?

愣怔间对方抓着他的手径直朝里走,忽的自背后响起一道淡漠的声音:“本尊寻思着离道侣大典还有几日,怎么,这就急不可耐的对他下手了?”

季远溪眼中的茫然瞬间变成了震惊。

他有发现眼前这人的声音和记忆中没有一丝相仿,但他起初以为是法术所致。

而后背不远处那人方才的话,却正用着他曾经听了整整好几月的熟悉悦耳的声线。

假的?

……刚才的话不会被听到了吧!?

还被看到了?

看到打了人还想拿剑去砍?

草草草草草草草!!!

得自救!!!

季远溪没来的及想其他的,他的身体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,十分熟练。

他猛然抽回手,一个转身直接扑了过去。

落于那人宽厚的怀里,季远溪认错的话还没说出口,骤然感到后背一凉,旋即头上传来那道熟悉的声音,冰凉的其中潜藏着一丝他无法察觉的无奈:“这么多年未见,你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。我不是说过,不要再用身体来挡吗?”

啊?

季远溪不自觉微微抬头,眼角余光处,他瞥见从红色袖口伸出去的那只手,修长的食指和中指间,夹着一柄银光闪闪淬满寒意的剑。

季远溪:“?????”

他以为我是在给他挡剑?

手微微一晃,那柄剑从指尖抽离,原路返回以极快的速度飞了回去。

不过一个呼吸的瞬间,背后响起一道凄厉的惨叫。

季远溪下意识从身前人怀中退出,回头一望。

剑尖闪着寒光朝上,倒在血泊中双眼惊恐放大的男人,居然是被剑柄刺入心脏杀死的。

还好被误会了,否则被杀的人,是不是就是他自己?

季远溪宛若僵住,他忽然失去了抬头的勇气。

他听见耳中有声音传来:“怎么,其实不想看见我吗?”

“不、不是的!”季远溪慌忙辩解,想了半天都没想到借口:“我是……我是……”

“是什么?”顾厌问。

季远溪想到理由:“我认出来他是假的了,这也太气人了居然伪装你!所以我打了他,我不敢抬头是怕看见你其实也是假的……”

顾厌没有质疑,道:“去里面吧,外面不安全。”

“哦、喔。”

季远溪懵着随他进去。

顾厌在桌边坐下,季远溪抬眼看来看去,最终走到床边坐了下来。

顾厌倒了杯茶,问他:“喝吗?”

语气娴熟,不像是分别多年未见,更像是才离开一小会一样。

季远溪垂着头,不敢看他:“不、不喝了。”

“你不喝,那我也不喝了。”

顾厌起身走近,在季远溪身旁坐下,季远溪像被火烫到屁股一样,无意识的往一侧挪了一下。

没有问过的怎样,季远溪听见身旁人说的话是:“听说你这几年在学习炼丹。”

“……是,在学。”

季远溪依然垂着头,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如此亲近,一点生疏感都没有。

好歹十年未见,久别重逢,怎么这一见面,弄的好像他只是趁着大清早出去遛了个弯就回来了一样啊?

“给我看看你的成果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季远溪摊开手,一枚绯红丹药凭空出现,散发着高品阶丹药独有的香气。

顾厌评价:“不错,很漂亮,火候也很到位。”

得到了夸奖。

以往这个时候,他应该是在感到受宠若惊,或者是在骄傲。

可现在,季远溪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反应。

淡淡气息钻入鼻腔,他的心忽然跳的很快,“你……你要吗?送你一颗。”

“好啊。”

季远溪听见笑着的声音。

他低着头,倏然那张在脑中晃了很久的脸,不真实的再次出现在他眼前。

眼中人半坐在地上,修长的手轻轻挑起那颗丹药。

而后微微一抬,将其放在了季远溪唇上,他怕掉在地上,下意识用唇瓣夹住。

季远溪:“……?”

有些懵。

下一瞬,让他更懵的事情发生了。

那张脸倏然放大,唇际传来了柔软的感觉。

顾厌贴近启唇,用牙齿含住,叼走了那颗丹药。脸上带笑,轻易就将其咽了下去。

回味了一下方才嘴上的触感,季远溪的脸一瞬间就白了:“你、你什么意思!?”

顾厌笑着凝视季远溪。

忍的够久了。

人就在眼前,没有必要再继续忍下去。

季远溪悬着心等了一小会,忽然看见那人眼睫微垂,道:“我是什么意思,你真的就一点都看不出来吗?”

他正欲开口,方才唇上的柔软触感,再度出现了。

季远溪瞳孔骤然缩紧。

他一动都不敢动,任对方在他唇上放肆流连,甚至报复性地轻轻咬了一下。

好半晌他才从即将窒息的感觉中抽离,大脑艰难的开始转动。

这个臭猫猫!

居然咬人!!!

“你做什么!!!”

季远溪生气的大叫一声,用力推了顾厌一下。

顾厌起身,一言不发地注视他,脸上没有表情,看不出喜怒。

推了一下后季远溪心中惴惴不安,被那样一双漆黑幽暗的眸子看着,也不敢再有其他任何动作。

半晌,顾厌眼神阴鸷,用染着凉意的声音冷漠开口:“念念不忘,原来是没有回响的。”

“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,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想。”

“我怕控制不住会带你走,连一封信都不敢给你写。”

“我送你一把剑,你也好像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。”

“好不容易见面,你还问我是什么意思,你竟然还推我。”

“你难道……就一点都没想过我吗?”

季远溪愣愣地看着顾厌,听到的话过于震撼,他一时间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。

好半天他才艰难的找回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:“你……你不是要成婚了吗!?想我干什么!?”

顾厌凝视着他,倏然冷笑一声,季远溪从中听出几分怒意。

“我要成婚了?你就凭一封请柬就断定出我要成婚了?”

“所以你生气的过来打我?还要用我送你的剑劈我?”

“你的脑中是被食物装满了吗?”

“你怎么不想一想,我堂堂魔尊,会选在这种地方举行道侣大典?”

……是哦。

魔尊大人成婚,是应该在魔界大操大办,魔界所有地方都会挂满喜庆的红色灯笼,所有人都能吃上摆满整整一月全是珍稀罕见的美味佳肴。

魔尊会带着他的夫人,脸上带着愉悦笑容牵起对方的手,在魔界各处游玩走动,让所有人都看见以及见证他们的幸福。

而不是选在这种仙魔交界极其容易被修仙者攻打过来的地方。

季远溪辩解:“我以为你是为了叶昭才选的这个地方!”

“我根本不认识此人。”

顾厌阴冷地笑了起来:“想打人的是我才对。”

“知道你过来的时候真的想杀了你。”

“可是我只能跟着过来。”

“倘若我选择不过来,你该怎么办?”

“你在那群废物手中能活下来吗?”

“到时候送到我手上的,恐怕只是白骨一具吧。”

季远溪想不到理由了,他从没被顾厌用如此凶狠的语气凶过,当下眼尾一弯,下意识就流出一颗委屈巴巴的泪水。

“呜呜……我错了……”季远溪扑过去攥住他的衣袂,“你别……别用这种语气吼我好不好……”

“走开。”顾厌推了他一把。

丝毫没料到对方会做出这种举动,季远溪毫无防备之下跌回了床上。

顾厌看他一眼,旋即又别开脸。

“一人推一下……很公平……我们扯平了……你不要生气了……”

季远溪把枕头抱在怀里,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,他的眼角还残留着刚才哭过的痕迹,下垂的眼尾看上去像是一只不设防的小兽。

顾厌很想继续凶季远溪,看他这副模样又实在狠不下心,最终道:“……我没有生气。”

“你明明就在生气。”季远溪可怜兮兮的,“你刚才都吼我了。”

顾厌抬眸望了过来,“怎么,吼一下都不行?”

季远溪瑟缩了一下,倔强的顶嘴:“不、不行。”

顾厌看着他,又不说话了。

季远溪也不敢说话,只用那双泛着晶莹泪光的眼静静的看着。

良久,顾厌冷笑道,“好,我不吼你。”

季远溪小心翼翼地问:“真的吗?”

“我何时骗过你?”

“……”

季远溪正在脑中思索该如何回话,忽然他的手腕被另一只沾染凉意的手掌禁锢住,整个人也在力道之下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。

季远溪倒在床上,满头青丝散落,他怔怔地看着压在他身上的人,用干涩的声音缓缓开口:“你、你做什么……”

那人在上方俯视他,用不在意但充满威胁意味的口吻冷声道:“给你留了一只手,再推我一次看看。”

“……”

再给他十个胆子,也不敢。

“错、错了……”季远溪出口的话细若蚊音。

听到道歉的话语,顾厌支起半个身子。

他抬手,掌心凭空出现一个金色圆环,弧度不大,看上去十分精致。在圆环下方,坠着一颗小巧玲珑的铃铛。

季远溪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,他的右脚已经被顾厌攥住抬了起来,他不禁喊道:“你、你做什么……!”

“你只会说这一句话?”顾厌冷眼一抬,把那金色圆环套在他纤细的脚腕上。

铃铛颤动间发出连接不断的细微声响。

“你干什么!”季远溪一下子来气了,叫道:“我又不是你的宠物!”

“闭嘴。”

季远溪顿时安静如鸡,隔了一会他用微弱的声音道:“你不可以给我戴这个……”

“我可以。”

“你不可以……”

“我可以。”

“我、我不喜欢……”

“你喜欢什么,项圈吗?”

“……也不喜欢!”

“那就这个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这铃铛,只有你我二人能听见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没有可是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别想着取下来,你取不掉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顾厌凝视他,脸上冷意逐渐褪去,倏然唇边扯开一个醉人的笑,他说:“我要你,如同我想你那般。”

“就像这铃铛。”

“一步一响,一步一想。”

季远溪怔住在这个笑容里。

不记得是如何回去的了。

床很软,铺了厚厚的垫子,饶是如此,季远溪翻来覆去依然无法入睡。

他一直想着傍晚发生的事。

其实他还没有回过神来。

太突然了。

原来顾厌也是会对他真正生气的,只不过有着不杀他的承诺,生气的方式有些不一样。

而且,望溪剑居然是顾厌送的。

是觉得他的裂决断了太可怜吗?

这个人情,要怎么还啊。

还有,顾厌居然说一直在想他。

是吗,我也经常在想你啊。

季远溪默默的又翻了个身,带动脚上一阵细响。

“不当我的猫猫了,让我给你当猫猫吗……”

“什么猫猫?”窗外响起纪慎的声音。

季远溪下意识缩了下脚,铃铛轻响,纪慎好像没听见,道:“季兄弟,你还没睡着吗?那我进来可以么?”

“好。”

季远溪给纪慎开了门,月色被笼在阴暗灰败的云中,只留出一个尖尖的朦胧的角。

“季兄弟,我想起来出来之前忘了同师尊说一声……”纪慎在桌前坐下,似是想起什么,问:“对了,我之前一直想问却忘了,曾经在宝库秘境里的那个人,其实不是你的师尊吧?那他是谁啊?”

季远溪的笑霎时凝结在嘴角。

纪慎看他神情,道:“怎么,不方便说吗?”

季远溪垂眸,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,半晌他抬眸,道:“纪兄弟,这是我的一个秘密,你若是愿意替我保守,我就说给你听。”

纪慎答的爽快:“我答应你。”

“他其实……确实是我的师尊,这丝毫不假。我在宗外同他遇上,他教了我很多东西。”季远溪目光深沉,“但我在宗内也有师尊……你知道的,若拜两位修士为师,传出去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,所以我谁也不敢说,一直将此秘密默默放在心里。”

“那是不能让别人知道!”纪慎露出相信了的震撼神情:“特别是让你两位师尊彼此间知道这件事!”

季远溪佯装烦恼,叹了口气:“一日为师终生为师,所以我内心一直也很纠结,感觉对不起他们两位。”

纪慎踌躇,问:“那你宗外的那位师尊,如今在何处呢?”

季远溪:“……”

纪慎又问:“你这十年一直待在衍月宗没出去,他也没来找过你吗?”

季远溪:“……”

纪兄弟呢人有时候是不能问太多问题的。

这会让我不知道怎么继续往下编。

季远溪黑眸微动,在半空中没有焦距的飘了一会,良久他露出一个难过的表情,用无比哀伤的语气道:“见不到了,因为……他仙逝了。”

纪慎:“!!!”

季远溪在纪慎看不见的地方掐了把大腿,泪光闪动,他抹了一把眼角,一副陷入回忆伤心欲绝的模样,似乎不愿意再提起了。

纪慎慌张起身,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是好,嗫嚅道:“季兄弟,对不起我,我不该提及此事的。”

季远溪装模作样地哭了一会,道:“没关系,以后不要再提就可以了。”

“嗯嗯,对不起对不起。”

纪慎走后,季远溪连松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听见顾厌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,“听说我仙逝了?”

“……”季远溪:“!!!”

他瞥了眼窗外,强行压低声音:“你都听到了!???”

“是。”

“……”季远溪卑微地道,“顾、顾厌,我这不是为了避免他以后再问起么……对、对了,你应该不是以宾客身份来的吧,那你住在哪里啊?”

“方才在屋顶。”

屋顶啊,怪不得听见了……屋顶???

那自言自语的那句话,他是不是也听到了?

“你在屋顶干嘛?”

“听你脚腕处响起想我的声音。”

“?”

季远溪羞愤道:“你换一个地方待!”

“已经换了地方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这个不算!”季远溪道,“而且、而且成婚的不是你,我打算明天就回衍月宗了!”

“出不去的。”顾厌道,“你进来后,就出不去了。”

“我不信?”

季远溪逆反心理上来,当即起身打算出去试上一试。

却被顾厌攥住手腕。

他脚下一个淬不及防没站稳,顾厌怕他摔倒,径直把人拉到怀里。

“不要去,外面很危险。”顾厌半垂着眸子低头看他,那双浓墨重彩的眼中有着他看不懂的东西,“这里可不是衍月宗。”

季远溪耳根微红:“……我、我不是十年前的那个我了,我现在很强!”

“嗯,很强。”顾厌勾唇一笑,“这十年一直听话的待在衍月宗……远溪,你好乖。”

顾厌伸手,替他梳理额间碎发,手指在白皙的皮肤上流连,牵出一连串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。

再加上他说的话,就更加让人难以忘怀了。

“你、你怎么突然这么叫我……”

季远溪耳朵红的厉害。

“因为想叫,所以就叫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季远溪实在受不了了,他总觉得顾厌会随时凑过来咬他,下意识挣扎起身,几步跳回床上,伸手大力一扯把整个人完整地裹了起来。

顾厌看着床上隆起一动不动的那一团,心中微微叹了口气。

忽的那一团又陡然扯开被子,蹭蹭跳到他面前,掏出曾经赠予的赤红的剑,连剑鞘带剑一起往他怀里一丢。

“还给你。”

顾厌的眉往下一压,“何意?”

“太贵重了,承受不起。”说完在手上胡乱一扯,把储物戒指也还了回去,“这个也还给你。”

“只要是我的东西,你就都不要?季远溪,你当真要惹我生气?”

顾厌一步步把季远溪逼到墙角,声线中隐藏着山雨欲来的怒意。

顾厌的眼神冷的吓人,季远溪强行大着胆子,亦是不卑不亢的回视过去。

“不敢!但我不想留着你的东西,否则一看就会想起,正好你在这,干脆一起全部还给你得了,反正……反正很快就又要分开了。”

“谁和你说又要分开?”

“你自己说的!”季远溪道,“当时赶我走的人难道不是你?说出‘两不相干’这种话的人难道不是你?说看见修仙者就烦、不想再忍下去了的难道也不是你?”

顾厌脸上阴沉的神情逐渐褪去,慢慢的又变得看不出喜怒和情绪。

季远溪揣着一颗心,半晌他垂下眼睫,“难道你想否认这些话……吗?”

漆黑的眸微微转动,顾厌缓缓道,“我不否认。”

季远溪正欲开口,顾厌又道:“但这不是你把剑和戒指还给我的理由,因为我……要收回那些话。”

“?”季远溪:“可是这个人情太大了,我还不起!”

“这不是人情,是你应得的。”顾厌道,“本尊要你跟在身边,替本尊恢复修为,这些东西,便是作为交换你应该得到的。”

季远溪有点心动。

望溪剑陪了他那么久,他早就对此剑有了深厚感情,储物戒指也是,里面凌乱地扔了不少物件,若真要还,他还得花费许久时间仔细清空一番。

方才决定还回去的时候,季远溪的心里其实是舍不得的。

所以顾厌开出这个条件,他内心深处真的很想答应。

冷静下来仔细一想,当时在和沈光夜的打斗中,他定是损失了不少修为吧,这么说来,说不定……说不定他这十年都在四处逃跑,潜藏在阴暗的无人发觉的角落,花上很久时间才能恢复一丢丢修为。

肯定是这样,否则为什么一直没传来他的任何消息?

就算他能遮掩容貌,但偶尔难免外泄的魔气总归会被人发现。

可一直连一个被追杀的消息都没有收到。

虽然说他能弄到很多灵药,但以他的境界,那些灵药对他恢复修为的效果都不大,很多对他有用的地方,比如灵气充沛的温泉,能置死地而后生的岩浆,都在修仙界的各种宗门里。

这些地方,他根本去不了。

除非自己带他去。

是一个令人心动的交换条件。

“我……”季远溪咬住下唇,像是下定决心一般,问:“我真的可以跟着你吗?”

“你可以。”

顾厌把剑递给他。

季远溪没有犹豫,径直接过。

翌日。

接到午宴邀请,休养了一夜后的纪慎兴致勃勃要去看热闹,在他一张三寸不烂之舌长久的叨叨下,晏千秋同意和他一起。

两人来邀请季远溪一起去。

纪慎在看见季远溪身边的人后瞳孔直接来了个十级地震:“你不是说你师尊已经仙去了吗!”

季远溪知道他会问这个,还好他早就想好理由,随即缓缓露出一个深沉的表情:“那是我以为,其实并没有,当时师尊他是金蝉脱壳,假死而已。”

纪慎都没思考就点头相信了:“哦!原来是假死!肯定对手特别厉害,师尊大人才在迫不得已之下选择假死吧!”

季远溪深沉点头:“是这样的。”

晏千秋看了眼顾厌,道:“师尊?”

纪慎拉过晏千秋说了半晌,末了竖起一根指头晃了晃,道:“一定要替季兄弟守好这个秘密。”

晏千秋若有所思地看着纪慎,良久才道:“嗯。”

纪慎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,他不好意思地摸着头,坦诚开口:“饿了。”

穿书过来后,季远溪只在没辟谷的弟子身上听见过这个声音,他问:“你竟然一直没辟谷?”

“没有。”纪慎笑嘻嘻道,“辟谷了岂不是就失去人生一大乐趣了?”

季远溪感动道:“好兄弟,以后带你吃遍天下。”

四人谈话间来到午宴处,殿堂里已是来了不少人,他们随意找了一桌坐下,旋即便有绿衫披帛的婢女前来上菜。

纪慎夹起一片人间才有的野山猪皮问:“季兄弟,这个长的像猪皮的东西我曾经吃过一次,吃起来的味道也有点像猪皮,很不错我挺喜欢的,你认识此物吗?”

季远溪端详他半晌,良久道:“如果一个东西,它的模样长的和你说的东西差不多,吃起来也和你说的东西味道没什么两样,那你有没有想过,这个东西它,就是猪皮呢?”

纪慎:“?”

晏千秋: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!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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